一枝花·不伏老

譯文

　　采摘那露出墻頭的朵朵紅花，攀折路邊的條條彎柳。采的花蕊紅稚嫩，折的柳條青翠柔細(xì)。處處拈花惹草，純粹的一個浪蕩公子。手中的花柳任我擺布，直把她們玩弄得成了殘花敗柳。

　　我是個全天下最有名氣的花花公子。但愿那些紅顏美色永不衰褪，光彩常駐。我在如云的美女中消遣時光，借酒忘憂消愁。品著茶，畫著竹，沉醉于打馬、藏閹這些賭博游戲之中，十分自在。精通五音，熟悉六律，太無聊了，使我心頭發(fā)愁。整天以妓女為伴，她們或在銀臺前撫弄銀箏，笑倚銀屏；或者是攜玉手、并玉肩，一起登上玉樓；或者是唱著《金縷衣》曲調(diào)，捧著盛滿酒的金樽及華貴的酒器。你暫且不要以為我已老了。我可以說是風(fēng)月場上最有名的頭號老手，比所有的風(fēng)流浪子更風(fēng)流。我在姑娘群中還算是個總頭領(lǐng)，曾游玩過許多州府。

　　那些嫖客們，個個都如同那些剛剛從茅草崗、沙土窩里蹦出來的小兔子，初次踏進妓院的門檻，我已經(jīng)是個經(jīng)籠罩、受索網(wǎng)、飽受磨難如同長著蒼老羽毛的老野雞，踏踩過妓院，狎妓經(jīng)驗豐富老到。經(jīng)受了不少的暗算和中看不中用的妓女，雖然如此，也不曾甘落人后。所以不要說“人到中年萬事休”，我怎能甘心這樣虛度年華。

　　我是個蒸不爛、煮不熟、捶不扁、炒不爆、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囊涣ｃ~豌豆，那些風(fēng)流浪子們，誰讓你們鉆進他那鋤不斷、砍不下、解不開、擺不脫、慢騰騰、好看又心狠的千層圈套中呢？我賞玩的是梁園的月亮，暢飲的是東京的美酒，觀賞的是洛陽的牡丹，與我做伴的是章臺的美女。我也會圍棋、會踢球、會狩獵、會插科打諢，還會唱歌跳舞、會吹拉彈奏、會唱曲、會吟詩作對、會賭博。你即便是打落了我的牙、扭歪了我的嘴、打瘸了我的腿、折斷了我的手，老天賜給我的這些惡習(xí)。還是不肯悔改。除非是閻王爺親自傳喚，神和鬼自己來捕捉我，我的三魂七魄都喪入了黃泉。天啊，到那個時候，才有可能不往那妓女出沒的場所去。

注釋

南呂：宮調(diào)名，一枝花和梁州等均屬這一宮調(diào)的曲牌。把同一宮調(diào)的若干曲子連綴起來表達同一主題，就是所謂“套數(shù)”。

煞：俗“殺”字，這里指摧殘。休：語助詞。

郎君：丈夫，借指為婦女所戀的男人，元曲中常用以指愛冶游的花花公子。“班頭”，一班人中的頭領(lǐng)。

蓋：壓倒，蓋世界，用如“蓋世”。浪子，不務(wù)正業(yè)的浪蕩子弟。

分茶：分茶又稱茶百戲、湯戲、茶戲。它是在沏茶時，運用手上功夫使茶湯的紋脈形成不同物象，從中獲得趣味的技藝游戲，大約開始于北宋初期。據(jù)北宋陶谷《清異錄》記載：“近世有下湯遠(yuǎn)匕，別施妙訣，使湯紋水脈成物象者。禽獸蟲魚花草之屬，纖巧如畫，但須臾即散滅，此茶之變也，時人謂之茶百戲?！痹谀纤侮懹巍杜R安春雨初霽》詩中也有“矮低斜行閑作草，暗窗分乳戲分茶”之句。后世由于茶類改制，龍鳳團餅已為炒青散茶所替代，沏茶用的點茶法為直接用沸水沖泡茶葉的泡茶法所替代，也就再難重現(xiàn)這種分茶游戲。攧（diān）竹：攧，投、擲，博戲名。游戲時顛動竹筒使筒中某支竹簽首先跌出，視簽上標(biāo)志以決勝負(fù)。

打馬：古代的一種博戲，在圓牌上刻良馬名，擲骰子以決勝負(fù)。藏鬮（jiū）：即藏鉤，古代猜拳的一種游戲。飲酒時手握小物件，使人探猜，輸者飲酒。

五音：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六律：十二律中單數(shù)為律，雙數(shù)為呂，統(tǒng)稱律呂，因此六律也就是黃鐘、太蔟、姑洗、蕤賓、夷則、無射六種音調(diào)。這里泛指音樂。滑熟：十分圓熟、慣熟。

銀箏女：以及以下的玉天仙、金釵客，均指妓女。

金縷：曲調(diào)名，即《金縷衣》，又作《金縷曲》。唐無名氏詩有“勸君莫惜金縷衣，勸君須惜少年時?！碧K軾詩亦有“入夜更歌金縷曲，他時莫忘角弓篇?！遍?、甌（ōu）：都是古代對酒杯的叫法。

占排場風(fēng)月功名首：在風(fēng)月排場中占得首位。風(fēng)月，亦即男女情愛。

玲瓏又剔透：即在風(fēng)月場所左右逢源八面玲瓏，元曲中這樣的人又稱“水晶球”，和“銅豌豆”同一意思。

錦城花營：都是指風(fēng)月玩樂場所。都帥頭：總頭目。元人《析津志》說關(guān)漢卿“生而倜儻，博學(xué)能文，滑稽多智，蘊藉風(fēng)流，為一時之冠”?！朵浌聿尽芬嘁龝r人言稱其為“驅(qū)梨園領(lǐng)袖，總編修師首，捻雜劇班頭”?？梢姴⒎亲栽?。

子弟每：子弟們，此指風(fēng)流子弟。每：人稱代詞的復(fù)數(shù)“們”。兔羔兒：比喻未經(jīng)世故的年輕人。乍：剛，才。圍場：帝王、貴族打獵之所，這里喻指妓院。

蒼翎毛老野雞：作者自比。蒼翎毛，就是長出老翎，翅膀夠硬。這個比喻和后面的“銅豌豆”相類。籠罩、索網(wǎng)，都是指圍場上驚險的場面，蹅（chǎ）踏：踐踏、糟蹋，此指踏陣沖突。陣馬兒，陣勢。陣馬兒熟，即什么陣勢沒有見過。

窩弓：伏弩的一種，獵人藏在草叢內(nèi)射殺獵物的弓弩。鑞（là）槍頭：元曲中一般都用作“銀樣蠟槍頭”，好看不中用的意思，這里是借用熟語，也不無調(diào)侃的意思。

落：此處應(yīng)該讀là。

恰：豈，難道，如“恰不道壁間還有耳”（元雜劇《鯁直張千替殺妻》），“恰不道長嫂為母”（《水滸傳》）。

匾：同“扁”。銅豌豆：妓院中對老狎客的稱呼。

恁（nèn）：通“那”。如“我從來斬釘截鐵常居一，不似恁惹草拈花沒掂三。”（元王實甫《西廂記》）又有“恁每”一詞，即“你們”的意思，所以“恁子弟每”就是“您子弟們”的意思。

斫（zhuó）：用刀、斧頭砍。

錦套頭：錦繩結(jié)成的套頭，比喻圈套、陷阱。此兩句連起來的意思是：那些浮浪子弟們每陷入風(fēng)月場所溫柔之鄉(xiāng)不能自拔，而自己卻見多識廣練就一身功夫，不把這些套數(shù)放在眼里，反而正好能夠大展身手。

梁園：又名“梁苑”。漢代梁孝王的園子，在今河南開封府附近，園內(nèi)有池館林木，梁王日與賓客游樂，因此后來以之泛指名勝游玩之所。

東京：漢代以洛陽為東京，宋代以汴州（今開封市）為東京，遼時改南京（今遼陽）為東京。此處不必實指，元曲往往混用歷史地名故實?？傊@幾句的意思是說自己行走的都是名勝之地。

洛陽花：指牡丹。古時洛陽以產(chǎn)牡丹花著名。

章臺柳：代指妓女。章臺：漢長安街名，娼妓所居?！短綇V記·柳氏傳》載，唐韓翃與妓女柳氏有婚約，安史之亂，兩人分離，韓賦詩以表思念：“章臺柳，章臺柳，昔日青青今在否？縱使長條似舊垂，也應(yīng)攀折他人手。”

蹴踘（cùjū）：中國古代的一種足球運動，《漢書》中已有記載。唐宋時盛行（《水滸傳》中的高俅即以此技得寵于皇帝），至清代漸衰。這種球外面是皮革，里面實以物，所以又寫成“蹴鞠”。

打圍：即打獵，相對于圍場之說。

插科：戲曲演員在表演中穿插的引人發(fā)笑的動作。常同“打諢”合用，稱“插科打諢”。

咽作：不詳。可能是一種表演性的游戲。

雙陸（liù）：又名“雙六”，古代一種博戲。據(jù)說為三國魏曹植所創(chuàng)，至唐代演變?yōu)槿~子戲（紙牌）。

歹癥候：本是指病，借指脾性。歹：不好。

兀自：仍舊，還是。尚兀自：仍然還。

則除是：除非是。則：同“只”。

冥幽：與前文“地府”同義，指傳說中的陰間。

煙花：原指妓院，亦指妓女。古代胭脂又寫成煙肢、煙支等，煙花之意或由此引申。

這首套曲當(dāng)作于關(guān)漢卿中年以后，其作年約在元世祖至元年間。當(dāng)其時，元蒙貴族對漢族士人歧視，科舉的廢置，堵塞了仕途，因而元初大部分知識分子都懷才不遇，關(guān)漢卿卻選擇了自己獨立的生活方式。在這種背景下，關(guān)漢卿創(chuàng)作了套數(shù)《一枝花·不伏老》，充分展示了他的思想個性。